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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天堂的“地狱之门”

安德烈·弗拉泽塔(Andrea Frazzetta) 赵婕禹  2016-12-19 13:42:59

埃塞俄比亚达纳基尔凹地


向导阿里,正坐在宽干谷一尊圆锥形盐柱顶端。


打开天堂的“地狱之门”

图|安德烈·弗拉泽塔(Andrea Frazzetta) 文|赵婕禹

“如果你来达纳基尔寻求冒险,你将发现你无法超越自身的浅薄,它甚至会表现得令你自己都无法忍受。炽热的骄阳,冷漠的阿法尔人,以及千篇一律几乎色彩全无的沙漠,会使你感到一丝不挂般无处遁形,乃至绝望。平衡,无论有关你的精神还是肉体,均将处于濒临崩溃的险境。在达纳基尔,你必须有能力自我防范。你必须努力去呈现——尤对于你自己——你具有一颗诗人的魂魄。那些铤而走险来到达纳基尔的人,必将改变他们的人生观念。”

摘自A. Semplici所著之书《Dancalia》的此段文字,被摄影师安德烈·弗拉泽塔(Andrea Frazzetta)放在其作品组图《达纳基尔》介绍开篇。不难想象,其中描述必是字字戳中后者心灵的亲身之历。

弗拉泽塔的摄影生涯起步于广袤的非洲大地,一直以来他都告诉自己那里有一片必须去游历的大陆:她是人类最初的摇篮。弗拉泽塔说当你看到她便会相信,她亦是另一种根源,孕育了我们眼中所能看到的每一种颜色与一切形状。无边无际延展向远方的盐地,色彩迷幻的湖泊与活火山,说她美丽而极端,仿若外星般神秘,不如说她仿佛是天堂与地狱二者的融合体——这片祖先之地依旧上演着这颗星球形成之初的气候变幻,更加神奇的是,此片大陆至今仍在持续改变着——这就是达纳基尔。著名的原人化石露西(Lucy)亦正是于上世纪70年代在此被发现,露西生活的年代距今320万年,是目前所知人类的最早祖先。

广阔的达纳基尔凹地由三个不断扩展的板块交汇而成,位居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吉布提三国交界处的阿法尔地区,中文又译为达纳吉尔、达纳吉勒或达纳基尔荒漠,是东非大裂谷穿越红海在非洲登陆后自然景观最壮烈的一处地貌。



当地向导宾亚姆躺在尔塔阿雷火山口边缘的几座小石屋前。


尔塔阿雷火山是玄武盾状活火山,是埃塞俄比亚最活跃的火山,以形成于1906年并存在至今的熔岩湖著称,在世界范围内极其罕见。


达纳基尔凹地最低海拔 -250 米,位于海平面 90 米以下,温度最高可达 50 摄氏度。此地火山活跃,尔塔阿雷火山(Erta Ale)日夜喷发,熔岩四溢。该火山最近的喷射发生在 2005 年,而上一次喷发要追溯到 1906 年。尔塔阿雷火山周围数公里范围内只有绝美的景色,没有一丝生命迹象,熔岩沿着火山口流向洼地形成了尔塔阿雷熔岩湖,是地球上仅存的六大熔岩湖之一。熔岩湖于骄阳下呈现出绚烂的黄色、红色、白色和绿色,这主要由其中所含氯化铁、氧化铁、氧化亚铁以及氢氧化铁的钾盐等多种化学物质所致。其中硫磺泉形成的溶解绿酸池,PH 数值小于 1,溶液的含酸度惊人地达到 90%以上,随着气温的升高,最终生成盐和硫磺的结晶体。极端的自然环境使这里可以产生直径达 2 米的盐花,大片色彩艳丽的硫磺花更是极富装饰美。然而达纳基尔凹地没有可以饮用的淡水,即使是途经的苍鹭也有可能因误饮了池中的致命液体后再也无法离开。极高的温度和如此独特的地貌,使达纳基尔被《国家地理》杂志称为“世界上最残酷的地方”。摄影师安德烈·弗拉泽塔便是那些经历了绝望与崩溃,以诗人的灵魂去呼吸,最终在这片如天堂般伟大、亦如地狱般极端的土地之上,实现了自我蜕变的勇敢者之一。

弗拉泽塔试图跟随阿法尔人的驼队深入达纳基尔。阿法尔人是当地的游牧民族,阿法尔地区正是因他们而得名。在这片神秘的平原之上,阿法尔人用泥和细枝搭建而成的帐篷看上去仿佛海市蜃楼。这些游牧人的日常劳作是牧羊与矿物开采,他们生活在地球上最不适宜居住的地区之一,这里的植被稀少,日常温度也可达45摄氏度。

位于阿萨勒湖的盐矿海拔-116米,仿佛是古老的红河的一条手臂,地震将其隔离,成为一片内陆湖。如今湖水早已蒸发,除了盐矿什么都不剩下,因此这里也成为了阿法尔人与提格雷人一直以来的开采地。开采工作必须在日出时就开始,弗拉泽塔形容说,劳作一旦开始,整个盐矿看起来好似一场井井有条的“混战”,又仿佛一座由辛勤劳作与汗水组成的燃烧的蜂巢,而牲口群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装货。阿法尔人将开采出的盐砖用单峰驼和骡子运输到埃塞尔比亚高原。盐,这颗星球上唯一可以食用的岩石,在埃塞俄比亚曾经被当做流通货币使用。

驼队在行进时格外安静。骆驼一步接着一步悠悠踏入这片白色的世界,发出好似踩落叶般的声响。弗拉泽塔坐在单峰驼上,想象着他们正游走海底,当然这片海洋早在千百年前就消失了。



在阿萨勒盐矿,弗拉泽塔的向导阿里意外碰到了同为向导的好友穆罕穆德,他们当场开心地跳起了“keke”舞。


太阳落山时,弗拉泽塔跟随驼队回到了艾德艾拉,这里是到达厄立特里亚边境前最后一个阿法尔人的村落,是盐矿工人的家。每个日出,工人们带着牲口离开村庄前往盐矿,日落后他们便回到这里与家人团聚。



艾哈迈德·贾贝尔,四十岁,有三个孩子,住在边陲小乡镇哈米迪拉,已经在阿萨勒盐矿工作了十二年,他一天可以开采一百块盐片。


村落里有座小屋,打着旅店的招牌,为途经的工人提供食宿。不远处甚至还有一间叫做“米莉亚姆”的咖啡屋,人们在这里享用咖啡与阿拉伯水烟,以及咀嚼一种被称为“khat”的阿拉伯茶叶。嚼茶叶是阿法尔人最爱的休闲娱乐和社交活动之一,已有几千年的传统,据说该茶叶里含有某种可以让人兴奋、削减食欲的特殊成分。



准备陪伴弗拉泽塔前往尔塔阿雷火山口的向导易卜拉欣(右),在一天当中最热的时间于村里一家咖啡馆休息。


随着驼队继续旅行时,弗拉泽塔在临近宽干谷火山坑一带发现了一座“鬼镇”:那里是一片开采钾矿的废墟,大约修建于上世纪30年代的意大利殖民时期。弃用的建筑与设备在接下来的50年代被美国人继续利用于科考与军事基地,但最终还是被废弃了。

仿佛永无止境的白色世界在到达宽干谷地区后骤然斑斓起来。宽干谷是阿法尔人的“神灵之山”,这是一片属于间歇泉、结晶体与硫磺泉的世界。宽干谷形成于尔塔阿雷火山爆发而出的玄武质岩浆于第三纪中新世岩层的沉积、以及之后的水热合成反应。它是世界上地势最低的火山坑,低于海平面45米。数量众多的温泉不断排出浓盐水与酸性液体,而体积小、广泛分布的间歇泉则形成了一个一个圆锥形盐柱。宽干谷在阿尔法人语言中的意思是“溶解”或“蜕变”,用来描述这里布满绿酸池的地貌。

在宽干谷的地热区,弗拉泽塔为几位军人拍摄了肖像。由于与厄立特里亚国边境局势紧张、绑架事件频发等等不安全因素,政府规定前来此附近的旅游者必须由当地军人随行。

当夜幕最终降临,拍摄尔塔阿雷火山的最佳时刻亦随之到来。尔塔阿雷火山是埃塞俄比亚最为活跃的活火山,火山口附近无时无刻不在翻涌的尔塔阿雷熔岩湖更是世上罕见的奇观,其周遭气氛像极了地狱,而此时的弗拉泽塔却再也无法抑制想靠近它的冲动,要知道,这里可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个允许人们离火山口这么近的国家之一。当弗拉泽塔架好摄影三脚架,准备开始拍摄工作,他听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岩浆流淌的声音,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脚在燃烧,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世界上最脆弱的地带,一个可以感受到大地呯呯心跳的地方!而这时,他惊讶地发现,三脚架的一条腿已经被炽热的地面烤化了。



商队赶着单峰驼和骡子从埃塞俄比亚高原前往阿萨勒盐矿取盐块。


在结束此次非凡的达纳基尔之行后,弗拉泽塔向记者口述了其中最难忘的感受:“在达纳基勒沙漠,我产生了非常强烈的不毛之地的感觉,就好像时间凝固了,那真是一个非常荒凉的地方,却又感觉像是非洲的中心。对旅行者来说,它也非常极端,是世界上最热的地方之一,你真的只能在一年中的三个月里去那里——12月到3月——甚至在那些月份也很热,早晨过后什么也干不了。一开始我感觉非常糟,但幸运的是我渐渐适应了。当时我觉得自己好似身处史前世界,光都是白色的,没有色彩、充满灰尘,却逐渐产生了一种深深吸引我的奇特的魅力;而当你稍微远离盐湖,风景则变得好似是服用迷幻剂之后的体验,各种绿色、红色和矿物的纹理;接下去,我们则必须在几近全黑的深夜观看火山……这真是一次充满视觉冲击的旅程,从白色到五颜六色,再到黑色,它就像是一种摄影的循环!当然,整个旅途也有充满欢乐和纯真的时刻,比如我的向导阿里在不毛之地——广袤的白色沙漠里——遇见了自己的朋友,他们非常高兴见到彼此,当下就跳起了‘keke’舞。那是一种非常欢快的舞蹈,阿里告诉我,当你遇到老朋友时就这样跳舞,把手高高举在空中。场面真的很美,我想那是因为它完全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如天堂似地狱的达纳基尔,从照片上看去总给人一种仿若梦境般不真实的感受,乃至曾亲历其中的摄影师也不禁在最后感叹:“达纳基尔永远深藏于我的想象之中,占据了十分特殊的位置,那是一片无论光线还是色彩都难以驾驭、且远离非洲其他区域的神秘大陆。她就像一座试验台,其中的挑战到现在连我自己也只能于脑海中去想象。”

或许人类从古至今不曾停止痴迷于探险的意义正在于此:不断去发掘现实生活中难以触及的力量,正如打开地狱之门,却仿佛置身天堂的力量——即使它令你无法容忍你的浅薄,赤身裸体般绝望,令你不得不呈现、哪怕伪装出一颗诗人的灵魂——那亦必是摄影师弗拉泽塔所述,纵使身临其境也无法说服大脑去相信其存在的、独属于这颗蓝色星球的神秘力量。


本文首发刊载于《中国新闻周刊》总第78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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